待會也闖了好幾個黃燈

幼稚園放學之後我會到媽媽公司等她下班
然後和媽媽騎著她的老舊偉士牌一起回家

我總是站在媽媽張開的雙臂中間
一面若有似無的嗅著媽媽身上的粉撲香
一面任性的進入夢鄉

因此到了家之後
媽媽除了必須夾著厚厚的公文夾和滿滿一籃菜
還得把熟睡的我安置在沙發上

老家的沙發上懸著一根樑
伴隨著廚房裡隱約傳來的切菜聲以及鍋鏟聲
我每天都在樑下做各式各樣的夢

直到聽見媽媽的聲音溫柔的喚我起床
我才拖著半夢半醒的身子離開沙發
然後循著菜香看見一桌豐盛的晚餐


當時爸媽的臥室裡併了兩張大床

爸爸和媽媽睡在一張床上
我和妹妹睡一張床
爸爸每天睡前都會點亮他的床頭燈
半臥著看書到大家都熟睡為止

在爸爸熄燈之前
房裡的光線宛如黃昏般寧靜的時候
是我一天之中最期待的時刻

我想像雙併的床是一艘溫暖的小船
爸爸的呼吸聲是一波波輕柔的浪
小船載著我們全家人悠悠晃晃的前往明日的小島

在靠岸之前我們的人生將暫時在水面上中斷
直到抵達破曉的沙灘之後
在夜晚暫時中斷的人生才得以延續下去


這是我心底最珍惜的回憶
年紀越大就會花越多的時間沈浸在回憶裡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徬徨的回憶起自己如何回憶
當我們愛的人隨著歲月的流逝失去了生命
不得不面對死亡的時候

上一次貼近死亡的時刻是在外公過世的時候
外公過世所帶給我的悲傷
足以凌駕我內心裡面所有的震顫
我無法想像有一天我必須再次面對這樣的悲傷

因為那樣的悲傷太絕對太殘酷又太沒得商量
無論什麼樣的真理都無法治癒那悲傷

我們只能試著從悲傷中學習到一點什麼
而這所學到的什麼在下一次的悲傷來臨時
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人類的心臟畢竟還是太脆弱了
從遠古的第一隻腔棘魚登陸地面至今
儘管生物的外貌歷經了漫漫長夜般的演化
心臟的構造卻幾乎未曾改變

薄薄的一層膜裡面除了包涵血漿和血球之外
還有千百萬種沛然難馭的情緒
我們永遠來不及堅強得足以應付所有突如其來的情緒
特別在我們面對死亡的時候


所以感謝我所有活著的親人和朋友
因為你們的活著
讓我還來得及報答一些恩情或者釋懷一些糾葛
還來得及告訴你們我有多愛你

還來得及實現童年時和你的約定
還來得及在你的婚禮上深深祝福你

還來得及把對妳的虧欠寫進信裡
還來得及在黃金週的假期裡陪妳去旅行

還來得及在頒獎典禮上感謝台下的您
還來得及攙扶您走過篩落陽光的林中小徑

還來得及在我們的回憶裡灑上一滴香水
還來得及私心的期盼你們長命百歲


如同全世界的晚餐溫飽了全世界的孩子
全世界的檯燈照亮了全世界的黑夜

如同全世界的蜜蜂駐足在全世界的花上
全世界的生物期待著全世界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