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女孩從人群中出現時已經是十一點左右的事
我點燃今晚的第三支菸

在她從對街人潮的浪頭走到我身邊之前
這支菸似乎還來的及抽完

我朝冰冷的夜空吐出一口煙
順著上升的白煙看見街燈下掛著寫了2020的斗大標語旗幟

上一次來這裡跨年以及上一次和女孩見面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今晚是2019年的最後一夜


-你換了新眼鏡 她說
-妳換了新髮型 我說
-這已經是十年來的第十種髮型了 她說
-十年來我只換過一次眼鏡 我說

女孩如今已經成為一位女人了
女人變得更美了

我們試圖從彼此的改變追溯在彼此身上流逝的時間
然而時間的流逝擁有太多意義
曾經牽心扯肺的已經不復記憶
期待會被撫平的卻終究隱隱作痛

與其錙銖必較的檢視著時間的痕跡
我現在只想消磨時間而已


大街上的人潮十年來始終沒有退去
我們再次鑽進那條無人的巷子

-這裡一點都沒有變 我說
-並沒有如預言的在2012年的時候被大水給淹沒 她說
-但很快又會出現新的末日預言了 我說
-人類的內心深處似乎總是期待著末日的降臨呢 她說
-所以災難片才會一直拍一直賣 我說

只要是地球上的物質無論是生物植物抑或礦物
多少都殘存著一百四十億年前宇宙大爆炸時的記憶
於是體內都寄生著玉石俱焚的毀滅性格吧
因此小蟲才會老往火裡飛 魚兒才會老往網裡游

人類才會老愛往恨裡鑽
一面品嘗著辣辣的傷口
一面享受著濃濃的惡臭


我們繼續並肩沈默的走著
蕭瑟的街燈下躺著兩個如此熟悉的寂寞影子
這麼多年來只有影子忠心耿耿的留在腳邊
我定神看了影子一會
彷彿影子和沈默本身都有什麼想要訴說似的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見到你 她說
-我以為保持距離對我們都是好的 我說
-你總是這樣 不想傷人卻傷害了所有的人 她說
-我花了十年才理解自己既成不了上帝也成不了惡魔 我說
-你只是一個邁入中年的普通男人罷了 她說

世界的風向每一秒都在改變
許多事情到了終於能夠解釋的時候往往已經不需要解釋了
然而也因為如此
沒讓你死的終究只會讓你更堅強

感謝上帝也感謝惡魔
人類似乎無論到了什麼年紀都能夠戀愛


終於走進已經分辨不出方向的巷弄裡
每個巷弄的轉角處都集合了引頸期盼的人群
彷彿他們十年來始終默默守候著未曾離去

-是不是應該看一下呢 她問
-如果雨下得不大的話可以看一下 我說
-可是現在並沒有下雨呦 她指著天空
-開始的時候總是會下雨喔 我說

十年前那個視野尚可接受的角落依然空著
我們坐下時剛好目睹一百零一層的大樓熄滅往常的霓虹
這棟建築終究是島上最高的大樓
在國際間的排名卻已經落到後頭去了



人類或許會永遠對跨年這樣的慶典充滿高度興趣吧
即使今天之後再過了十年或者二十年


彷彿需要靠算計著時間的流逝才能確認自己的存在一般
於是計算時間這件事本身就存在著重大的意義


因為地球上的萬物都共同誕生於一百四十億年前的大爆炸
所以我想萬物之間有一條橫向的什麼在默默連繫著


過去與未來以及其中流逝的時間則是呈縱向的連結
那是一條恍如地下水脈般隱隱流動著的河


如果不經計算的話每個人所感受到的時間都不同
上班族和SOHO所感受到的不同 軍人和老百姓所感受到的也不同


對學生而言時間是一週一週的算 對於老師則是一學期一學期的算
對男人而言時間是一夜一夜的算 對於女人則是一個月一個月的算


對21世紀的家貓而言的一年 對於白堊紀的雷龍其實過了多久
對2010年的我而言的一個鐘頭 對於2020年的我又是過了多久


二十四小時畢竟只是存在於鐘錶上的數字罷了
這十年來所流逝的時間對今晚的我而言其實恍如隔日而已


回憶起這十年間的畫面一切都像未上色的草稿般食之無味
我忍不住望向身邊的女人 思念起全世界的人


-肚子餓了嗎? 她問
-我一直好想妳 我說


一百零一層的建築四周散發出繽紛的煙火
巷弄間的人群頓時陷入瘋狂
有的又叫又跳有的又親又抱


我茫然望著夜空中的煙火
不太確定十秒鐘前腦袋裡想的是關於女人的問題
或者其他更加難以比擬的東西
於是我點燃了今晚的第四支菸
女人也點燃了她的涼菸

我朝冰冷的夜空吐出一口煙
順著上升的白煙看見街燈下掛著寫了2020的斗大標語旗幟


煙火還沒有停
這個時候如果下起雨的話...

正這麼想著
身邊傳來女人輕輕哽咽著的啜泣聲
淚水一滴一滴的自她臉上滑落
沾熄了她手中的涼煙

-開始的時候總是下著雨呢 她苦笑著擦乾眼淚
-什麼開始的時候... 我問


我熄滅了今晚的第四支菸
女人親吻我的嘴唇時已經是十二點左右的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蘇三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